乡村耍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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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游有诗云：“夕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这第二句说的“作场”，是讲民间艺人在空地上表演献艺，那是不必搭台的“戏台”，在空地上用石灰画一大圈，表演者立于圈中。过去在故乡农村，就经常见走村串巷以卖艺为生的江湖艺人，我们客家人将这些江湖艺人统称为“耍把戏的”。    那个年代电视还未普及，娱乐生活非常贫乏，除了公社电影队来村寨放映电影外，江湖卖艺人来山村耍把戏算得上是十分隆重的节日了。记得每当夜幕降临，在村寨的晒谷场上便亮起三二盏汽灯，卖艺人把铜锣“咣当咣当”地用力敲起来。年轻人早就按捺不住平常日子的漫长单调了，突然有什么事情来打破这无聊，哪怕只是两条牛相斗或者别家的狗打架，他们都会饶有趣味地围观半天，这会儿早呼三喝四地直接冲到耍把戏的前面，拿烟头、树枝逗弄小猴子；年长些的大人不会像年轻人般急躁，出门后先是站在家门口观望，等到耍把戏的人回到他刚刚圈起的演出圈，有节奏地喊着“在下初来贵宝地，请各位男女老少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时，才会慢慢围上来。
     他们有的靠某件实物谋生，有的凭真功夫吃饭。耍把戏的人，总是胡子拉碴的老男人，他伸着黑且粗的大手，在晒谷场上插上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彩旗，人来得差不多了，耍把戏的男人牵着戴了官帽穿着官服的小猴提着个小锣咣咣咣地绕场一周就算开场了，然后让猴子表演各种本领。小猴子下地后，也会瞪着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偶尔还会在地上捡拾点什么往嘴里放。大胆点的小孩就会起哄：“小猴子小猴子，翻个跟斗吧……”不带小猴的耍把戏的，一般都会带着七八岁、十几岁不等的女孩或者男孩做助手，在大人忙着铺摊子、整理道具的时候，小助手们不用吩咐，就会从包里掏出黑得发白的裹腿带子，扎在细细的脚腕、手腕上，眼睛老道地扫一遍围着看热闹的流鼻涕孩子，身子“哧溜”往后一仰，一颗小脑袋瓜就从双腿中间又翻了上来。
    靠绝活挣钱的最多，有人变魔术，大声吆喝：“把戏么真，功夫么假，大把戏一床被，小把戏一支扇，么被么扇，神仙难变……”地上铺块布，布上扣三个碗，碗下放几个小棉球，变魔术的人拿根小木棍在三个碗之间来回比划，碗下的棉球就在三个碗之间来回跑。无论是小猴骑独轮车也好，还是男孩女孩劈叉下腰也罢，就连变魔术在地上咋咋呼呼拿几个破碗猜豆子铜钱、手绢变白水、帽子变出白鸽等看了无数次的小戏法，乡亲们也是一遍遍地哄笑捧场。
     最好看的是凭真功夫吃饭的，这些人多是些舞枪弄棒练武的。也有的徒手劈火砖，用额头磕酒瓶，胸膛绷断钢丝；还有的两人配合，一人头顶放一摞砖，让另一人一锤砸个粉碎，人却安然无恙。武术、杂技、魔术糅合在一起，更能吸引乡亲们的目光。
    吃碎瓷片也令人眼前一亮，把一个碗当场砸碎，捡起块碎碗片就吃，把人惊得目瞪口呆。有一次表演吃瓷片，刚吃完一块，有人捡起一小块碗片让表演者再吃下去，可那表演者怎么也不吃。有人偷偷说，那人吃下去的是块乌贼骨头，是提前设计好的骗人把戏。
    有人问：“你练的功夫不错，看一场多少钱？”“兄弟练武不要钱。”“你何以为生？”“兄弟习武随身带点药酒，济世救人。”只见那耍把戏的从地摊上拿起像树根一样的东西，在一头蘸了点水，嘴对另一端一吹，蘸水的那头直冒泡。有不少好奇的乡亲就问：“这是什么？”那耍把戏的急忙一一解释道：“这是木通，能舒筋活血，专治关节痛，脑血栓和中风。”接着他又拿起几样药材向大家介绍：“这是垂盆草，可以治肝炎；这是益母草，可以治月经不调……”耍把戏的又说：“我的药酒是祖传秘方，采用奇珍良药，有鹿茸麝香、虎骨熊胆、牛黄狗宝、龟血马脑、蟾蜍珍珠、珠砂雄黄、薄荷冰片、人参红花、当归川芑、枸杞桅子、乳香没药、章丹甘草、还有蜂蜜香油，三十多味药材浸泡而成。无论有名无名什么恶疮，全身疼痛，跌打损伤，四肢麻木，只要把兄弟膏药贴在患处，驱毒拔脓，化瘀止疼，换上三次，可以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为了向众人证明药酒的“功效”，耍把戏的当众将一只活鸡的腿损伤。之后将药酒涂在鸡腿上，几分钟之后，这只鸡竟然又站起来跑了。随后那人又拿出一瓶白酒，自己先喝一口，再给围观的人闻闻，证明是普通白酒，在一只小酒杯里倒半杯白酒，切下一小片“虎鞭”，轻轻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只见“虎鞭”上垂下一条红线，一直通到杯底，经久不散。“看，试验成功了，请大家给点掌声。”大家果然听他的话鼓掌。“为什么会有一条红线？精血，精血，精就是血，血就是精，老虎的精血壮。虎死了，虎鞭里的精血还不散，所以虎鞭能壮阳，专治阳瘘，没有病可以补精血，不信请诸位闻闻这酒，有一股扑鼻的虎鞭香气。但这酒只能闻，我不能请各位喝，不是我小气，舍不得这杯虎鞭酒，哪位要带回去喝，我奉送。为什么在这里不能喝？这东西壮阳，热天衣服穿得单薄，怕你喝过回不了家，不是喝醉，是难看，民兵营长把你抓住，说你裤子里藏有手枪。”逗得听的人哈哈大笑。耍把戏的不失时机地进行推销：“为回馈父老乡亲的厚爱，我收点本钱就送给大家，手快有手慢无，带药不多，卖完为止，不买可别后悔啊！”
    我还见过更刺激的，卖药人从篓里抓出一条毒蛇，故意让蛇咬自己的舌头，片刻功夫，舌头肿胀起来，眼珠直往上翻不能言语，舌头紫黑色，肿得又粗又长，他艰难地把事先准备好的药丸化水倒在舌头上清洗，又喝了几口药水，五分钟左右居然恢复了原样。当场就把乡亲们震慑住了，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耍把戏的都是在露天场地表演，不可能卖票，只能向现场观众卖药赚点钱。那时候，人们都穷，一两角钱也舍不得随便花。但多数人会买一些如鹧鸪菜、蛔虫药等常用药回家以备不时之需。药卖完了，铜锣也就住了声，山村回归了寂静。
    在过往的岁月中，那些抑扬顿挫的叫卖声，连同五行八作“耍把戏的”江湖艺人的身影，曾经构成故乡山村中最鲜活的生活场景。如今，曾经在山村“耍把戏”的江湖艺人早已远去，那些使人感到亲切、温暖的场景成为人们记忆中残存的片段。每一个行业的兴盛，其实体现的都是百姓的需求。我们看到的不仅是那个离我们遥远的年代，更看到了时代变迁的轨迹。
作者：刘俊合      发表于2015年4月9日，《汕头特区晚报》副刊"城市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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