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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东有其人奇事 [打印本页]

作者: 揭西在线 时间: 2013-5-8 09:29
标题: 张东有其人奇事
张东有其人奇事
石泉
第一回  除夕忘掉老母亲  重演李逵接娘戏
开篇诗：伟矣我祖，大福大年。海涵山负，度量雍然。师儒是重，气节性全。仓盈贯朽，籍博士员。孟嘗慷慨，郭子嗣贤。大德必寿，矍铄自天。擬比封祝，辉映后先。云礽奕谍，馀庆之延。人世瑞应，俦与比肩。群空一顾，越后超前。
这是河婆庠生张绍贤（字培基）为启明公（又名东有）赋的诗赞。
话说，张东有乃树菴公之第五子，是清朝盛世康熙、乾隆时人，他和豹蔚、绳其、文、子惠皆为蔡太淑慎所生，胞衣迹在月垅围（今为庙垅村）。因他父亲逝世后，兄弟分居，他少年倜儻，好读诗书，又喜结交朋友，有仗义之气概，不習经商赚钱发财；所以，家景比较贫寒；仅保一日三餐可饱，夜眠一宿温暖。但他也有志气，搬到横屏山下的北坑村去创业，那里，埔田宽阔，任由开垦，种植五榖，经营桑麻。况且，巍峨雄峻的屏障山巒，绿树苍松，郁郁葱葱，一年四季，鸟语花香，风光如画，使人赏心悦目；给以书为乐的监生张东有，天然赐予陶冶诗情的幽境。他曾作诗道：
四围青山景独幽，横屏不墨书千秋。
北坑无弦琴自琅，碧水柔情万古流。
借得陶公三分趣，闲聊百代遣穷愁。
清风伴我常醉意，躬耕卒岁足自由！
却说，一年三十日，张东有出河婆圩来，跟几位茶朋酒友雅兴谈诗，连割年猪肉也忘记了；当他离圩时，早已是四向爆竹声声的黄昏时分了！他蹒跚着回家，途经月垅围寨，想起老母住在里面一座单间独屋，由四位兄长和嫂子们瞻养着；每次来圩，都有进去看望她老人家，搬张矮凳坐近这盲眼婆的膝边，大摆“龙门阵”，阔谈“山海经”，每每逗得蔡太“嗬嗬”大笑，总是说：“满子来，虽无带好东西给阿姆食；但讲讲‘冇古’，使我开心怀，赢过食鹧鸪粥那样清甜哪！”这一回，张东有理该照例进去从嬲呀！但是，一来，天色已晚；二来，今日大年三十，家家灯前酒席，鱼肉佳肴，十盘八碗，都在畅吃团年饭。而自己呢？“闷是腰囊如水洗，愧无珍馔敬娘亲。”还是不进去的好！但，于心何忍啊！俯首沉思，迈步进去，入门便叫一声：“阿姆——”盲眼婆应道：“谁呀？”“是我，东有呀！”“哟！是你呀，快，坐，坐。”老母亲摸摸抓抓，要寻凳子。张东有连忙上前扶住他：“姆，你好好的安坐着，我会自搬凳子”。蔡太应首：“嗯，嗯，你来了，我就很高兴，听到满子的声音，娘心头就乐开了花。今日你该坐久一点，再讲讲<孟宗哭竹冬生筍>的故事吧！”张东有心里一跳：“莫非母亲话中有话？在怪怨子女不孝！”接着说：“故事慢慢来讲！我先问你：今日除夕，哥嫂们的晚餐可‘蚌派’（丰盛）？”盲眼娘惊奇地应着：“什么？今日是年三十呀？！我还不知道哩，我今也未食晚饭。”张东有不禁骇然：“吓！甚么时分了？你还未食晚饭。奇了！”母亲应道：“当真未食，也许他们未来喊。”张东有点燃櫃头的半截蜡燭，坐近母亲身边，又等良久，终究不见哥嫂们登门。张东有但见眼前景况，正是：
半炬泪燭燄欲残，两窝塌眼皱容颜；
可怜白髮高龄母，空倚床角盼团年。
再等多时，犹不见兄嫂侄儿来喊：“阿妈食饭”。张东有触景生情，一阵心酸，细想：“三十下昼，竟然忘掉个老母亲，使她饥肠辘辘，喉吞唾涎。”不禁长叹一声，怆然涕泣。正是：
无人侍奉慈亲事，满子一声长叹中；
俗话狗多相让吠，顿教东有泪泉涌。
果真哥嫂们对母亲就是不孝吗？不！原来，他们是按照乡里人的养老习俗——“轮火头”。今日不知轮到那位兄长，当家的，临近晚餐时，即叫妻子去喊老母亲来赴宴；妻子精明厉害，笑道：“她老人家眼睛不好，行动不方便；我把菜色样样挟齐，叫孩子送去，不是同样的孝敬了吗？！”为夫的觉得有道理，欣然迁就贤内助，任其办理。即令小孩提篮送去。穿着新衣、鞋、帽的孩童，不乐意的努着嘴巴，送到暗室喊了一声：“阿妈（婆婆）食饭！”随即把“饭篮”放在门槛边，撤腿跑去寻伴欢跳、大放鞭炮啦！那管盲眼婆食也不食？！偏巧，小孩子的喊语，婆婆耳聋没听见；饭篮自放在地，奉承了过家饿狗，饱享食禄。正是：
人过年，喜地欢天；狗过年，饱食佳馔；
拖饭篮，穿过巷陌；堪叹息，盲婆空等！
                                    一场误会相耽搁，老母满子双黯然。
却说，张东有再等多时，仍不见兄嫂之影，即对蔡太说：“娘啊！小儿虽然家境比哥哥贫寒；但是，今后我接你去北坑住，食粥时，我会捞碗饭给你；无油煮菜时，我会掏出咸菜芯，尽心尽意侍奉你。”母亲笑道：“满子不惜，雷公要劈；满子不孝，无人照料。随你去吧！”于是，张东有揹起老娘，连夜赶回北坑。浑如<水浒传>中的黑旋风李逵一样，下山接娘以尽一份孝心；却演出了一出滑稽戏。有分教：
夜色朦胧步匆匆，远山紫黛影幢幢；
心头正似大山压，黯然纳闷千斤重；
古传贤人廿四孝，当傚黄香学孟宗；
只因此翻揹娘去，驚动亲邻众长兄。
欲知后呈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泪雨纷纷东有戽  柿蒂押宝赢大钱

诗曰：蜘蛛嶂上雨又风，       苍天着意试儿孙；
                           “呼龙”尽喊“东有戽（富）”，贵在贤儿孝道中。
话说，张东有接娘到北坑后，星夜杀鸡煖酒，敬奉亲娘。第二天，月垅围寨四位兄长发觉老母失踪，惊慌得心胆俱碎，唯恐盲眼娘半夜出门掉进厕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俗话道：“牛唔见，千条门路。”四家大小，倾巢出动，八方寻找，均无着落。寨中有位长者，颇知内情，故意把手交叉在胸前，长声嘹调的奚落其四兄弟：“唉！牛老好做菜，人老无人爱。果真你母掉进厕池或大河淹死，寻不到尸首，岂不省副棺材？既丢掉累赘，又不用花半个铜钱；你们应该‘偷心欢喜’，谢天谢地呀！”四兄弟听了，愤然道：“正月初一，大吉利市！某某叔公，你今朝起床无洗面，也没刷牙，请先去洗净臭嘴来讲话。不要幸灾乐祸！”外房叔公应道：“哼，你兄弟四个屁股精，别在六月大菜假有心！我问你们：除夕之夜，你母有食‘蚌派’么？吓！？三十下昼，忘掉个老（母）；天知地知，良心自知！你们的良心给狗喫掉啦。”内中一位兄弟理直气壮地答他：“你别假老大！谁说，我母过年无食蚌派？伙头轮到我家，拙荆把菜色样样挟齐，我亲自交带小孩送去了。”叔公道：“唔，你家妻子够贤，崽子贪嬲，送的东西给狗喫掉。嘿嘿，饭篮拖倾在‘簷坑’边；是我路过这里，顺手提放屋外角落。话你知：你老等到无‘夜’（晚餐）食，激愤得半夜去跳潭了。哼，还不快到塔下坝边的溪潭去捞尸哪！”众兄长听罢，骇然失色，追问道：“某某叔公！此话当真？”外房叔公一本正经：“还能有假？！”兄弟们听罢，即时顿足捶胸悲泪恸哭：“天呀——我的亲娘哟！……”外房叔公侧转身内去，捋须笑了，迈步走开。众兄弟扭头一看，见叔公在暗暗偷笑，知道内中必有蹊跷，止住哭声追上前来，恳切地问道：“叔公！莫开玩笑，我母究竟哪里去了？请告详情。”叔公道：“不必找了，有话道：‘在生食四两，死后当猪羊。’今后，多尽点孝心，到北坑村你弟家去孝敬！”
四兄弟破涕为笑！正是：
霧散云消天朗明，虚惊一场定了心；
互遞眼色暗示意，今后当作贤孝人。
兄弟们，各回家去，将鸡臂、瘦肉、油炸酿豆腐，糯米甜粄等等，叠得满满“箩格”。豹蔚、绳其在前，滹文、子惠在后，一同上路，送去北坑。到了东有家，一齐笑逐颜开，保留个母子团圆，好不喜欢！
此后，蔡老太太住在北坑，张东有百般殷勤服侍；众兄长亦常提猪肝、瘦肉、鲜鱼、佳味来看望；虽是粗茶淡饭居多，老人家却十分满意，清心乐意度享晚年。
若干年后，蔡淑慎辞世。当时，五兄弟请一地理先生，早已在良田山尾蜘蛛嶂上看择一处，所谓“生龙口”，打造下“生居”（佳城）。是日，请班大锣鼓，搞副猪羊祭，阔气的安妥先灵。由风水先生和法师和尚引路，八位壮汉轮流抬着“四甲”枋板的油漆彩画“长生”，笛鼓手“知知打打”，送葬队伍一百多人；挽轴旌旗耀日，笙箫鼓乐齐鸣；此番热闹场面，确是非凡！不过，从清早良辰由河婆北坑寨出发，跋涉崎岖山道，一个个累得精疲力乏、气急汗流；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爬到嶂上。但观：
尖峰凌霄起，古木带云阴。红霞天铺锦，黄草夕映金。
林深鸟自乐，风紧叶常吟。萧瑟生秋意，时闻虎啸鸣。
好一个阴峻风光的去处！偏又不巧，到了那里，老天骤变脸色，霎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竟然下了一场倾盆骤雨；把送葬的人一个个淋得落汤鸡也似的。片刻，雨过天晴，晴岚滴翠，峰巒愈更绮丽。可是，安葬先妣棺柩的墓穴，早已溢满一堀水，眼看落葬时辰快到，却是如之奈何！？地理先生焦急地喊道：孝子落去，赶快戽水。四位兄长却喊：“东有落去，快戽！”东有听话，即刻跳下戽水。由于时间紧迫，地理先生急着呼喊：“东有快戽！东有快戽！快快戽！”四位阿哥也一齐鼓劲，同声随着如此呼喊。张东有手猛气急地应着：“好！好！我快戽！我快戽！”后人迷信传说，当时正是“呼龙”之际，这些话变作：“东有快富！东有快富！快快富！”“好！好！我快富！我快富！”因之，阴功积德，均被张东有应去；所以，办完葬事后，张东有凑巧“时来运转”，果然赢得万贯家财，富甲一方！这诚然是迷信之谈；其实呢，张东有的发迹，却是他在一个偶然的机遇中而得到的。
却说，张东有原是个斯文正派人士，品德学业问兼优。就在母亲安葬之后，心情抑郁，步履蹒跚，回转河婆，途经横江圩，为解忧怀，他走到赌摊前，去看赌徒玩乐，不觉好奇心触动一时兴趣，拾起摆赌草蓆边的一只杮饼蒂，当作铜钱下注押宝，赌家主顾不乐的把它随手拈开，张东有故意的又捡来押下；一连三次这样，赌主不免脑火地叱道：“看你这个人，无钱却来‘乾燥热’，惹惹岔岔，哼！”张东有“嘻嘻”笑着说：“无钱‘乾燥热’，才是拿手好戏！试试我的本事嘛。你别扔开，敢夸口：‘我是孔明出师，百战百捷！’”赌主不服气地道：“别来‘车大炮’（吹牛），瞧你一副寒酸相，还能有福气赢得了我这大头家？！唔，就给你一个铜钱下注，分个高低胜负。”说完，掷给他一个康熙通宝。张东有就将这枚铜钱押宝，果然中了！一赔三，三赔九，每次孤番，连押连赔，一直把这家赌摊的钱银，全赢过来。倒霉的头家叹息着：“早知如此！不给你一个铜钱就好了；没想到一个柿蒂竟然撩翻了我的财摊。哼！”张东有得意地说：“你送我一个铜钱，我赠回两个大银，够义气了吧！”他掷回两个大银，扬长走过别家赌摊，孤注一掷，又是连押连赔；他一连撩翻了几十家赌摊，赢得了很多钱银；从此，一跃而成为富翁了。正是：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此会有分教：
欢从眉角至，笑向颊边生。
                                             隔面难知心腹事，豪富又惹另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贱妇心枭害侄儿  牛头泼水休了妻

诗曰：何自苦追求，耍尽奸谋？皎皎明月照窗幽，原道同枕鸳鸯好，家法难留。
                  刁妇起毒心，决意情休，卿卿我我爱成仇。丢弃山盟与海誓，愁上眉头。
（右调<浪淘沙>）
话说，韵的是张东有偶得横财以后，家业兴旺，娶了本河婆地区某村一位二八佳人，作者有意隐其真实名姓及她娘家寨场，特杜撰其名曰：“靓娘”。因为她长得身材窈窕，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怎生见得？但观其乔装体态、丰姿丽质：
穿一件淡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缟素裙儿，如盈盈秋水裁成。青云交绾头上髺，松盤百缕；碧月充作耳边璫，斜挂一双。宝钏低弹彩鸾飞，肃带轻飘金凤舞。梨花高削两肩，杨柳横拖双黛。虽系村姑，却疑天上仙姬子；别有风情，自是人间姣俏女。
靓娘匹配东有后，因为是少年夫妻，自然百般恩爱，情甜如蜜；加上靓娘标致艳美，一颦一笑，皆有用心；眼波流言，更是温存，迎合夫君；可说是：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张东有对此淑惠的娇妻，确实心满意足。
可是，夫妻婚后两载有余，却未有“得子”之意，靓娘终日暗自抑郁、锁眉焦虑；张东有呢，并不在意，除农事之外，稍闲就同茶朋书友谈天说地，论诗作对；还将兄长中的一位七岁之儿带在身边，教于启蒙书籍；摸着他那束着小辫子的头颇说：“古朝时，我们张姓人的老祖先——九龄公，七岁能文，十分聪明，又很勤奋读书，长大后，学业更加猛进，考中进士，做了大官，是贤臣宰相。真了不起！还有骆宝王、也是七岁就能作诗，我教你读他的诗吧——‘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唔，一句一句跟我念，背识来！”这孩子倒也精灵乘巧，论读诗书，一教即会；闲嬲时，细叔要抽烟，他马上拿出“燃火石”，“咔嚓”一擦，点燃“纸媒”送上，同时捧给亲朋伯叔。张东有对他极之爱惜，可谓：长绕膝边，寸步不离。连晚上睡觉时，也把他搂在怀里。
俗话道：“黄蜂尾下刺，最毒妇人心。”靓娘就属于此类女人！她见丈夫惜侄如子，而自己又未曾“生育”，日后能否养有像侄儿那样活泼可爱的男孩？只有天知！倘若自己无缘得子，那万贯家财岂不落到这位侄子的手上？！……头髪长，见识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浅肠狭肚的美娇娘，黛眉双慼，樱唇紧咬，思量出一个歪心事来。正是：
奸计欲移云蔽日，刁谋拟令腊回春。
话说，一日，张东有被一位外村绅士请去赴宴，他不喜欢带着一个小孩去吃人家的“蚌派”；即叮嘱侄儿在书房认真读书，指定<幼学故事琼林>中的一页：“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连下去十句。待细叔归来后，即要背熟。自己穿上长衫、短褂、礼帽、新鞋、新袜，摇头白扇，风度翩翩地去光临酒席。
不料，当天下午二时三刻，北坑寨即奔来一位后生，进去把他拉出大府门前，悄然急告：“你侄，不幸掉进侧池淹死了！”真是：晴空霹靂，五雷封顶，动地悲哀，石破天惊！张东有嚇得面如土色，马上撩起长衫，大步流星，疾走回家。赶到了寨中禾坪上，乡亲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四位哥哥和嫂子们，还有靓娘，都伏在小屍体边，嚎啕慟哭，泪流满面，悲声揪肺，肝肠寸断！张东有一把搂抱起侄儿，但见：青白的脸蛋浮肿，两眼圆睁不闭；分明是：
骤遭飞来横祸，那甘早丧黄泉？
腹含满肚恶水，心怀一腔愤懑。
男儿眼泪不轻抛！堂堂大汉的张东有，见此情景，痛心疾首，顿足捶胸，泪如雨下，昂天悲喊：“苍天啊——你瞎了眼，侄儿哟——你死得惨！……”哭声比黄牛嘶叫更响，直震得横屏山巒发出回音惊颤。乡亲们，无不扯起衣角，频频擦着“泪汗”。兄嫂们止住哭声，反过来劝慰他：“死生由命，我等不敢怪你。……”靓娘用手帕遮住嘴脸，偷瞟丈夫一眼，不由得一阵阵心惊肉跳，猛然的软摊昏厥过去，嚇散了三魂七魄，粉脸儿的俏艳，骤变得歪曲难看！嫂子们忙又过来抱住她，呼喊着：“靓娘！靓娘！你莫伤心过度，赶快清醒！清醒！……”又掏她的胳肢窝，又咬她的圆脚踭，都不见效！还是翻着白眼儿……早有围观的老伯姆，机敏地走去泡碗白糖水，端前灌了下去！靓娘方从昏迷中惊醒，闪动着在眼黑翳，定魂过来。这一场意外的丧事，直闹得北坑村，愁云惨淡，阴霾漫天。正是：
谁堪回顾伤心事，夜半杜鹃啼血鸣；
岭上松濤阴风起，荒坵孤塚悲煞人。
事隔数月之后，某天，张东有走赴河婆圩，直至很晚才回来；当夜与妻子枕边密言道：“今日我在镇上遇见一位外地来的‘半仙’，自称‘先知相士’，他卜算很灵、很准。”靓娘娇嗔地应：“怎么灵法？怎么准法？”张东有道：“哼、我念给‘八字’，他掐指一算，把我前段身世，断得分毫不差！我又把侄儿‘八字’念给他算，他失声惊叫：‘哎呀！此人命带’‘三煞’，与你相冲相克，两虎争，必有一伤；此人如不夭折，你则连交厄运，将破大财，沦为乞丐。”妻子听了，满心欣喜，轻声偷笑。张东有问她：“你笑甚么？”靓娘得意地贴着丈夫的耳朵倾吐出真情：“是我早就看出侄儿对你不利，何必留下祸根？不如趁早把他收拾掉！所以，……嘻嘻！……”张东有接应：“这么说来是你偷偷的把他推进厕池淹死了？“”靓娘道：“瞧你，书呆子！那还用问？！不过，我也是为了俩夫妇长远之好呀！以免富贵家财落到这阴鬼身上。”张东有故作惊讶轻声喊道：“哎呀！原来如此。嗯，真难为你，在入殓前的禾坪上，还装得出哀痛欲绝的惨相，滴水不漏的瞒过了他人耳目。唔，今后，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浅露真情哟！”靓娘弄情卖俏地应：“傻瓜！除了向你交心外，还能再对谁说？！”说完，爬去吹熄了灯火，亲昵地紧挨丈夫身边，把圆滑的玉臂挽到他的脖颈之下。正是：
魔高八尺，道高一丈；
胡编一派假言，诱得贱妇真情；
   暂时按耐胸中火，他日羞煞泼水人。
转眼又是腊梅吐艳，笑迎烂漫春光！大年三十，靓娘擒下最肥最大的剦鸡公，要把它杀来过春节。张东有上前夺过刀子，说声：“将大剦鸡放掉，留来正月你回娘家，孝敬岳父岳母。我们过年，随便些，择只较小的来。”靓娘笑吟吟的放掉剦鸡公，心像油柑配泉水那么甘甜凉快，眉眼盈盈地说道：“贤夫想得真周到！”
待到正月初九日，靓娘隔晚就煮米粉糊糰，调上粄红，巧手搓揉做粄，连夜炊熟，准备好了一担重重籮格，里面隐了那个烫熬得又肥又黄的大剦鸡公。张东有一早特使去割来八斤膘头肉，并把一张预先写好的红纸，同时放进篮去。妻子笑脸含春挑起籮格，轻移莲步，摆动妩媚的身段，兴冲冲的上了路。
到了娘家，乐得母亲笑口合不拢，“哎呀——乖女来了！嘻，孩子他爸，你来看哪——郎婿几多会贤，打扮你爱女桃了这么一大担籮格来，哼，重重的，满满的，全是好货色。瞧，猪肉，剦鸡公，鱿鱼、目脯、香肠、鳙鱼，鸡蛋、鸭蛋凑‘八味’唔，‘甜假起’（发酵粄），鸟吱粄，啧啧！未食先闻到了香味。哈哈！……还有一张‘红纸贴’哪！老鬼——莫非你是靓阿郎还要请你去‘酒’？！”靓娘爸坐在上厅交椅上，咬着赤竹烟筒吞云吐雾，他磕掉烟灰道：“老货！你唠叨甚么呢？哼，真是：‘姓韩人碗窑的碓，婆娘们囉嗦不停的喙’。老婆子！把红纸拿来看。”老伴乐得像戏台上的老花旦似的扭步送上前。当家人戴起老花眼镜，仔细审视，真是不看犹可；看了，火迫心肝，焚烧得胸炸！他愤然拍桌叱喝道：“哼！靓娘呀靓娘，这一回，你就够‘靓’了！你干了丧尽天良的亏心事，惹得丈夫写休书。唉——老花娘呀！这担重籮格敬你食了，再也不用想你的贤郎婿囉，一刀两断啦。”老婆子听了这雷鸣电闪的怒喝声，情知不妙！骇然失色：“天呀——究竟出了什么事？”老头馀怒未消，喷斥道：“都是你从小娇惯坏了女儿，这一回有好戏看了！去问你的靓妹自然明白。”老婆子把嘴一撇：“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原无隔夜仇。甚么大不了的事？休妻！休妻！我的靓娘这么漂亮、粉嫩，东有舍得？我就不信！”说完，扭进内室去同女儿轻言密语。
翌日。靓娘照镜梳妆，胭脂水粉，匀施俏脸，柳眉细描加黑，樱唇浓抹添红；选穿了一件紧身红绸衫，胸襟侧钮换一条花手绢，腰围黑底白花绣金边的裙子；下身是一条深青裤子，红绣鞋、黄丝袜，适配玉趾；这是按照俗话说的：“若要靓，红配青”而装束。真是精心打扮得花枝招展，风骚娇态，万种风情。
她轻移莲步，不敢走快，怕用劲沁出了汗，糊塗了，粉脸就白费心机。缓缓地回到北坑，见家门大开，正想迈步进去；谁知，张东有猛然闪出挡住了她：“你还回来做什么？唔？！”靓娘侧脸闪眼，秋波脉脉，娇声滴滴：“哟！没想到：跟你同枕恩爱三年，竟就一朝心变；瞧我恁般标致的女人，哪一点不使你称心满意？休我？嘻，你就当真捨得了么？！”张东有不免再凝看她一眼：
虽是村家装束，自然光彩动人。举止娴美，不啻闺中之秀；丰姿婀娜，亦如林下柔风。若遇楚襄王，定疑神女；即非蓝桥驿，宛似云英。
为夫的，暗自思量：娇妻她——
肌如玉琢还轻腻，色似花妖更让妍；
语处鶯聲娇欲滴，行来弱柳舞翩韆。
论人貌身材，弱柳临风，柔情如水，捨之惋惜！但是，人美心狠，暗害侄儿，狠毒如蛇，岂能让她长绕身怀？！……沉思片刻，张东有毅然决然地喝道：“你别进来，暂在门坪稍等一会。”他进内掇了一铜面盆水出来，说道：“靓娘！你听着——古传朱買臣，叫他的妻子‘马头泼水’。如今，我张东有叫你在这边牛顿坪上，来个‘牛头泼水’。朱買臣要妻子水泼马头，盛回来来一盆水。如今，我叫你水泼牛头，倘能盛回半盆水，亦就好了，我依然爱你！但若不能，你就给我滚开去，可以任由你远走高飞。”靓娘听了，一阵心酸，悽然滴下眷恋之泪！惟惟玉手颤抖着，接过这盆北坑清泉，怀着半丝希望，痴想挽回残局，走到牛头边把水冲下，猛快地去盛；哼，哪里能盛回呢？这娇滴滴的女人，心慌意乱，双腿一软，铜面滑掷一在边，连半点水也没盛着；她顺势躺赖在地下，蹬腿捶胸，凄凉痛哭，哀声委婉，：“贤夫啊！是我错了！你宽恕了我吧！唔，鸣鸣鸣！……”这大闹，大哭，引得寨中男妇老幼都围前来观看，小孩子们更是调皮地讪笑着：“噫嘘——笑歪（羞）呵！笑歪呵！敢赖在地上叫。嘘嘘！……”靓娘的泪水，把脸上的脂粉淌溶稀里糊塗了，使她那本来十分俏美的脸蛋儿，变得难看极了！张东有返身入门，取出一个当年结婚时，妻子带来的红布袋（子孙袋），里面装得圆鼓鼓的，丢掷给她：“靓娘！快起来，别出洋相，送给你这袋白银，归家去，悔过自省，重嫁他人。”说完，锁了家门，扬长往东而去。那管前妻图赖在地呢！正是：
红亦稀，绿亦稀，今日春风着地吹，残花难上枝。
得宠疑，失爱疑，细想欢情能几时？断然永别离。
靓娘抬眼望着丈夫远去，只好爬将起来，摘下胸边手帕，拭干泪水，茫然若失，呆呆站着。正似：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花枝。
接着，她俯身抓起沉甸甸的红布袋，紧紧的抱在怀里，低着头跚跚而去。正是：
垂髫叹分袂，休离在初春。
莫怪君反目，至此各西东。
后人有诗咏道：
箇人无赖是横波，黛染隆颅簇小娥。
往日恩情却成梦，决意抛儂莫奈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富贵建起三拜亭  揭阳知县慌了神

诗曰：自古婚姻皆前定，但得有缘自多情。
      休妻续娶成佳偶，十四肖子耀门庭。
      百般如意欣陶醉，独赏梅花玩月明。
      慢誇富贵三春景，却惹风波骇浪腾。
话说，张东有休了亲娘，续娶蔡氏，名淑惠，又娶妾顺襄辜太，妻妾和顺，百年好合。日子过得极之愉快！岁月如流，一晃之间，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年近半百的张东有，福份无穷，妻妾各生七子。蔡淑惠膝下的是：宏吉、宏锡、宏建、宏爵、宏康、宏就、宏寿。辜顺襄生下的是：宏文、宏缙、宏清、宏干、宏瑞、宏祐、宏柱。一十四子，个个英俊健美、各自攻读诗书，农忙时，纷纷下田耕稼。真是：
半话全听，一踢三通，十分精灵，百般孝顺，可望来日，锦绣前程！东有夫妇，暗喜在心。
因为张东有家业兴旺，金银满柜，米穀陈仓；他就请来地理先生，在风光如画的山村里；选择一地，筹创建造清雅美观的楼房，他亲自设计了古色古香结构奇巧的屋格，特聘来名师建筑。历经数载营造，建成了红墙绿瓦、龙凤倚檐的三栋落式的巍峨大屋，自称曰：“三拜亭”。朱漆大门进去，是门厅；再过去，是一条石拱桥；桥下面，是碧水莲池；池旁三面，点缀花圃，百卉争芳，四时鲜艳，幽雅庭园，浑若御苑；内面是上、中两厅，柱、梁、栋、架，雕刻着：人物图腾、飞禽走兽、奇树珍果，千姿百态，蔚为壮观！各厅两旁，均是画屏厢房；整座屋外，还加筑了红色围墙，上砌玻璃、碎碗片，以防闲人、盗贼来窥探、干扰闯闹。俨然是自围一国的豪华雅气的小皇宫。正是：
横屏飞龙舞蓝天，楼台亭榭彩云间。
屋含春岭三分翠，窗迎晓日七色妍。
池荡涟漪摇月影，花吐清馨沁心田。
那管世外浮尘事，不似桃源胜桃源。
却说，张东有造起了三拜亭，日子安逸，悠闲自得。岂料，不知哪个小人，嫉妒其有钱阔气，暗中修书一封，投呈到揭阳县府。县太爷接状一看，不禁大惊失色，立即点了三十名武艺高强的衙役勇士，坐上战马，加鞭驰向河婆境地。
当时，河婆汎驻兵七十二名，由一员千总统领，治管河婆军政大事。另有六约约正（即为本乡土中德高望重的绅士）协助官方料理政务（有时也为各村乡民调解冤家械斗或诉讼、纠纷等等）。当日，县太爷带领随从，马蹄得得，来到河婆汎四进官署，见了千总，说明来意；千总即刻传来约正，同县太爷一起商议大事。同时，设筵欵待上司官员和众衙役。另外，千总还传令调齐四十八间营房的士兵，前来共同进餐。饭饱茶足之后，由约正领路，县、汎官兵，持刀列队，併在一起，共一百多人，以风捲残云之势，浩浩荡荡开向北坑寨，准备捉拿张东有归案。
来到北坑寨水口，县太爷勒马遥望，但见：
碧流瀠绕，古木阴森。
                                                碧流瀠绕，往来鱼媵纵横；
                                                古木阴森，上下鸟声稠杂。
                                                小桥虹跨，景色清幽；高廈云连，规模齐整。
                                                若非旧阀，定是名门。
这位七品芝蔴官，毕竟是个进士出身的人。倒也晓得欣赏秀丽山川的自然美！不禁连连誇赞：“好！妙！好一个风光旖旎的去处！怪不得张东有要在这个仙境似的地方，建造起宫殿式的楼房来，自我陶醉、舒适享受。不过，他也太斗胆放肆了！难免要招来大祸临头。”县太爷猛抽一鞭，青鬃马疾奔而去，众随从陆续赶到，把三拜亭团团围个水浅不通。朱漆大门敞开着，一位兵勇叱喝道：“张东有！快出来，县太爷驾到。”喊声未了，一位年约五旬，脸色红润载礼帽、身穿长衫的人，风度翩翩的摇着白扇踱了出来，他手摸短髯、弓身一揖：“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鑑谅！”县太爷在马上用鞭梢指着他说：“哼，山野之夫！你知死罪么？”张东有拱手道：“小人一向安份守已，爱国顺民，何罪之有？”县太爷跳下马来，按着剑道：“你身为监生，不思如何报答大清朝廷，反而蓄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企图谋反叛乱。瞧，红墙绿瓦、檐牙高啄，盤盤焉宫殿式的‘三拜亭’”，分明想在这里建起帝都，反清称王。左右！快给我拿下。”
“泼”的一声，张东有摇抖开白纸扇，泰然自若地道：“慢！请大人时府明察，一切都会清楚。请吧！：说完，掉转身子，背剪着双手，悠然安详的迈着方步，领先进去。县太爷向下属将士丢个眼色，众兵将各持兵器，呐喊一声抢冲进去！这是惊防“暗算”的一着。揭阳知县抽剑出鞘，随后跟进。张东有“嗬嗬”大笑：“知县大人！你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一定能明事理；何必剑拔弩张？进来仔细巡查，一切都会向青葱煮豆腐——一清二白！哈哈”县太爷还是心藏小鹿似的“碰碰”猛跳，如临大敌的持剑而行，惶惶然左顾右盼。但见张家人等，毫无恐惧之色，面对众多手操利刃的官兵，却视作游客进来似的，一个个笑脸相迎，热情地端茶送水。这不能不使知县暗暗惊奇！他跟着张監生慢步随进，到了最后一厅，举头一望，案桌墙上，供奉着：“文昌帝君张仲公圣神之位”。神像下边，挂着白绢布写的飞龙走凤之行书。县太爷诵道：“卿士仲公，周宣王时人。小雅之诗卒章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师止自，镐我行永。久钦诸友，包鱉膾鲤。候谁？张仲孝友’。”吟罷，讚道：“賢哉！张东有監生。原来，你造此‘三拜亭’，供奉着‘文昌帝君’；作个书斋，培育桃李，为清廷育贡学士。忠义也！”张东有微笑点头：“知县大人！清正廉明，不愧为揭色黎庶的父母官。晚生久仰！致敬！致敬！”说完，他连连向其施礼。县太爷却连连后退着：“好说！好说！过奖了。本官告辞！”说完。他插剑入鞘，一招手，向众兵将叱喝道：“马上回府！”百多随从，鴉雀无声，悄然而退。七品芝蔴官面对“文昌爷”神像顶礼膜拜！低头拱手后退首，不敢掉转身子将身背屁股向着“文昌帝君”，点头哈腰、踉蹌跌步；张东有怕他裁倒，上前来扶着他，缓慢的退走到大门外。马卒早已牵过“青鬃”守候着，扶他上马；揭阳知县却倒骑上去，在马鞍上，仍然恭敬的面朝“三拜亭”大府门中的“文昌帝君”，拱手作礼而退。
一场轩然大波，就此平息。真是：好险呀！稍一疏忽大意，张东有全家就会人头落地喲。话又说回来，原先，三拜亭中的文昌爷神像，是没有的！当知县带兵到河婆汎官署大餐酒饭时，六约约正假装咳嗽，暂时离席走到门外去吐痰，暗中却遣乡丁去向张家通透了“消息”。张东有得知惊讯，一时想不出对策，即马上去请教北坑寨中足智多主谋的扬本叔。张扬本此人，才学渊博，是个著名的讼师，县、州各官都惧怕其“刀笔菁华”之厉害。所以，他略思片刻，即为亲人设局解脱“三拜亭之祸”的奇谋。足见小小的河婆北坑，却是大有贤人！给<张氏族史>添下光彩的一页。
撰文至此，感慨万千，赋词一首：
                                       作者无才著华章，润笔细思量。
                                       仁义孝德分明载，请看取宝史四章。
                                       不写武林，不编演义，亦不续西廂。

                                       若辑巨著搜枯肠，无能知自量。
                                       而今略陈启明公，非圣人，也非名将；
                                       能识善恶，可鑑贤良。诸君切阅详。
                                                                  （右调<一叢花>）

选自张肯堂主编的《河婆民间故事》
来源：浮岗公园网

作者: woxintong 时间: 2013-5-8 16:33

作者: 微微 时间: 2013-5-8 16:34

作者: 在他乡 时间: 2013-5-8 16:34

作者: 兴兴 时间: 2013-9-20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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