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炉砂锅 冬日温情
本帖最后由 liucheng-211 于 2014-12-1 22:17 编辑天冷的时候,人也变得寂寥起来。这使我分外想念遥远的故乡,想念已去世的母亲,以及属于冬天的风炉和砂锅。 故乡揭西县良田乡属高寒山区,一夜秋雨淅沥过,就从秋天直接迈进了冬天。其实,冬天也没什么不好。我喜欢它的清灵冷冽,毕竟还有柔软的稻草床垫、烫手的烤番薯,由于故乡没有烧煤的习惯,一年四季的燃料用的都是柴草。冬春季节,家家户户都会搬出红泥小火炉,规格大小不一,因为潮汕制式特别,我们称其为“风炉”。 农村土地实行责任制之前,人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农家主妇或姑娘,冬天农闲时必须上山砍柴割草,储备一年足够的燃料,而男人大多上山搞副业烧炭。不用上学的日子,母亲上山砍柴,让我挑上两个竹篮,尾随她到烧炭的地方和路上捡拾不成块的炭屑,山上陡峭,山道崎岖坎坷,挑夫难免磕磕碰碰,这样就会漏下小块的木炭,我们称它为“炭卵”。我人小灵活,每次都能捡拾两竹篮“炭卵”,回来存放在专门放木炭的大箩里。当年这些“炭卵”用处可大啦,除了专供风炉烧水取暖之外,还可以在打铁匠那里修理锄头镰刀时抵工钱。母亲常说,缺柴烧如同缺粮食一个样,柴草和“炭卵”储藏得多,农家日子便可以细细地富有地过。 记得儿时冬天的早上,母亲总是先用大灶烧火煮饭和煮猪食,从大灶里铲些烧红的火灰,再抓一把“炭卵”放进炉里,母亲双手捧着吹火筒,对着风炉呼呼地吹起来。待炭火燃起不冒烟了才端进里屋,叫我们兄妹起床穿衣。“炭卵”在风炉中吐着蓝荧荧的“信子”,几乎不产生什么烟雾。所以,家家户户都用它来取暖,而不受烟熏火燎之苦。风炉上顺便放上砂锅炖菜或烧水,每当遇上春季梅雨时节,故乡连日白雾蒙蒙,换洗的衣服无法晒干,母亲便在风炉上罩一个炭笼,将湿衣服一件件烘干。连炉灰也是好东西,那时家家是泥地板,如不慎泼了水在地上,不用愁,铲一把炉灰去吸水,一会儿就干了;门坪天井里鸡鸭粪便粘地难扫,将炉灰覆上,扫帚来回搓几下,即刻干净,倒入灰仓还是上好的肥料。 有风炉真好,新买的风炉要用铅丝箍起来,否则炉子会开裂。冬日寒冷,我放学回家,先到炉火上搓搓手烘烤一会,风炉的砂锅上常煮的是萝卜白菜 。母亲先将萝卜放在锅里小炒一会,掺上适量的水煮沸之后,盛进砂锅,放在风炉上煨煮。红红的炭火燃烧,砂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翻出一个个水泡,如同春雨落塘溅起的水花。风炉上面腾起一道道白色水气,如山雾缭绕。水气带着萝卜的香味,弥漫满屋子。吃饭时,父亲把风炉挪到八仙桌下,脚下余温袅袅,驱散了屋里寒气。那种蓬勃的暖,在长长的冬季,让心灵有了一种依归,生命里有了一丝活力。那时候,一只风炉,一个砂锅,蓝边碗,青菜豆腐,偶尔开开荤,简单而热乎,日子清苦也香甜,让我觉得家是如此温暖。直到后来,读到了白居易《问刘十九》一诗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学了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才惊喜地发现,其实我的父辈们就生活在那首“把酒话桑麻”的好诗的场景里。 后来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每次回到乡下老家,父亲体谅我城里自来水和电热壶烧的水不好喝,必亲自动手用砂锅烧一壶山泉水,大声喊母亲取出雨前茶叶。高山绿茶被冲泡得上下翻滚,飘出袅袅香气,父亲的神情悠然自得,就像现在的城市小资们,惬意得不得了。而母亲也忙着做极具家乡风味的咸菜猪肉煲、排骨苦笋煲、鱼头豆腐煲、梅菜扣肉煲。圆桌中间放上小风炉,炭火红旺,砂锅中溢满了亲情与爱,氤氲着诱人的香味。我喜欢雨天和霜冻天气时吃砂锅,外面天气阴沉,屋内热气腾腾,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往砂锅里添菜,砂锅里的菜成了大杂烩。白萝卜、肉丸子、土鸡肉、青菠菜,组成一幅五彩缤纷的画面,酿出一锅五味调和的汤水。父亲边吃边饮着自酿的糯米酒,被酒烧红的脸膛,如炉火一样红。孩子的笑语与砂锅里煮沸的声音一齐飞扬。母亲边吃边给炉中加炭,炉火把母亲的笑脸映成一朵黄菊花。人人吃得热乎乎的,出了身通透的汗。 晚年的父母,在我们家搬进城里楼房后,那失望的眼神,一副落落寡合的神情,像一头神情呆滞的老牛。父母不喜欢住高楼。开玩笑说花那么多钱什么也没买到,地底是人家的屋顶,屋顶又是别人的地底,连墙也是左右邻舍共用的,拆了房子只剩下一扇门是自已的。邻居互不串门,缺少温情。还说,连点泥土和稻草也看不到了。也许,父母的目光里,一直还停留在砖瓦大房、宽阔门坪、四方天井、砂锅风炉的温情里。以至于,父母的睡梦里,常有一缕乡情,长途跋涉的在千里之外。 世事沧桑,当岁月载着故乡渐渐远去时,昨日所有的梦恍如隔世,曾经努力寻访的痕迹已然无迹可寻。如今,母亲已离我们而去,带走了属于他们那一辈的风炉砂锅。偶尔在酒店吃到的砂锅己变为形式,炖好的食物放到砂锅里,端餐桌上。砂锅是被烫热的,不是炭火中慢慢地烧热。砂锅变作器具,也就无意义了。后来我到很多地方吃了多次的砂锅,觉得怎么也没母亲烧制的鲜美,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没回味,就失去了兴趣。砂锅中的料配得再好,汤再鲜,没炭火烧制的过程,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人,许多时候是怀旧的。一棵树,一束花,一株草,便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便有无数心事在心中搁浅,繁华过后,化为烟尘,沉落在心,永不消逝。自从气化、电器化之后,风炉为石油气炉、电热炉、电磁炉等所取代,明火变成了暗火,煨煮的东西更加丰富。然而对于旧日风炉和砂锅的思念,仍旧不断,像一缕炊烟,升腾着,缠绕着,某些往事,让我的记忆搁浅在那样一个冬天,心里始终存着感激与感恩,多少年来,风炉中那炽热的炭火,暖暖地燃烧在内心深处,永不停熄。 作者:刘俊合, 2014年11月13日发表于《汕头特区晚报》副刊"城市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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